1 登临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
午后,庆云楼的楼顶平台上,许知远和陈传兴对座相叙。
或许是为了拍摄场景设计的追求,平台上的餐桌已经撤去,只留两椅一几,几上有茶与红酒。
秋日午后的浓厚光影正把平台分为两界,清明与幽静,现实与历史。不远处的钟鼓楼恰好以背景处于画面的上中,仿佛历史步履不停至当下对造访者的款待与聆听,红柱与黄琉璃瓦的搭配是它出身悠久文明的庄重身份。
登临凭高,是古代文人游赏的一个主题,登高抒怀,或为忧绪;凭栏绘景,也不乏澄明。片中的什刹海,正值秋的明媚。登临多少不得栏杆与流水,俯于庆云楼高台围杆向下看,一步之遥正是银锭桥,桥下河水从楼前横流而过。不知是编导的有意设计,还是巧合,一切似乎构成了一个登临的主题。
北京,南京。
南北两大古都。从北京到南京的编导设计,似乎也有东晋南渡的意味。剪辑里北京的澄明与南京有点阴昏的滤镜,也有六朝旧事随流水的写意。陈传兴提到了王粲的《登楼赋》和庾信的《哀江南赋》,犹如魏晋文人的后庭遗曲。如今的南京似乎朴实了一些,那些他们流连中的码头,车站,公园,旧楼,已将六朝金粉的繁华与伤痛化为了沉着与自信。而纪录片却由此编导完成了一首登临凭吊的诗,在跳跃的镜头里衔出千百年的时间流转。
只是,这份登临,是“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的情怀,还是一场“旧时王谢”的梦(文化贵族)呢。
2 遗民
许知远说,自己的线性价值观终止了(因为自己局限性)。他的线性价值观大约就是五四传统吧。以胡适、鲁迅、陈独秀为代表的那个民主与科学的近代启蒙。一百年后,或许五四启蒙与这一启蒙所追求的那个“理想国”在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已经逐渐消逝了,尤其是在2020的疫情所引发的自然反应之后,一些媒体人也宣告说他们的启蒙失败了,许知远称这是“自由叙事的挫败”。在徐皓峰的那一期里,许知远也准确的把握到,“他(徐皓峰)迂回的解构了五四传统”。无论是徐皓峰,还是现实社会的自然反应,似乎都在指向一种变化,那就是,人们其实已经消化吸收了那些启蒙,并因此有了新的判断和选择,这其实就是启蒙的意义,比拥有那个“启蒙者”所执着的移植嫁接的“理想国”更有意义。在动荡与清醒中,人们开始希望放慢追逐的脚步,想要重新连接那种来自传统与文明的羁绊,并追求自己认可和舒适的自由,这种自由不是胡适所代表的,也不是陈独秀所代表的,更不是“旧时王谢”的,或许是一种本于自身文化传统与时代交汇所自然生出的那种自由吧,不是口号或主义,也不是某个中心所塑造的,是历史自然流转的逻辑,如春风吹过花海,自然舒展摇曳,寻常如街巷里藤椅上蒲扇下的舒适睡姿。大约人们只有浸润于自身的文化与传统习俗中,才会拥有真的自由和尊严吧,就像英国人把他们的习惯法打包成宪法,从他们的传统中生出适合他们的制度和自由一样。许知远在节目的片花里也说,“需要重新定义自由”。这或许即是许知远所说的他模糊的感觉到的那种变化吧。
在陈传兴这一期里,许知远再次说到,“或许我应该放弃近代这个尺度,进入一个更大尺度”。是的,这一点,他其实早就认识到了,只是还不那么甘心,或难以下决定。于是用游荡来填充犹疑和徘徊。在采访许倬云的那一期时,他即已说到,他想要加入到那个更广阔的序列中去。这个大的序列即是五千年的文明尺度和那个更大的人文传统。不是五四一隅的,不是“旧时王谢”一个独特群体的,是“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的张载所代表的那个士大夫的人文传统。许倬云那期中,许倬云总是忧心于“这个国家不好,好了还会不好”,提到这个国家曾经的苦难时,他像个孩子一样无法自抑地哭的涕泪交加。面对这种“去国怀乡”的热烈情怀,许知远能理解,但也有些不适或尴尬吧。这种不适就是他加入伟大序列的犹疑和无措,以及所谓局限性的原因吧。他谈论着精致与挽歌,也似乎还没有清楚是哪种精致和对什么的挽歌。于是,遗民,徒有对风雅的怀望,而非创造和承继。
而带着法国灵魂的陈传兴则对1789年启蒙念念不忘。
一方面他们都是某种启蒙革新的追求者,一方面他们又都对那个古典风雅的过往心怀追慕。看似矛盾,其实统一,统一为一种不与当下俗流的姿态。然而,无论是某种革新的新气象,还是某种风雅的旧时代,倘若不是着眼于全部人群全部地域,都是一种非士大夫情怀的只重某一群体的追求,或可成一时偶然之精致,终不能长久和广适。就像东晋那段门阀士族的统治,只是整个历史进化的一个渡口或一段倒退一样。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就中国的历史看,从周的贵族分封制到秦的郡县制,从隋唐统一后封建贵族的彻底消失,到唐宋变革科举带出士大夫群体的新兴地主阶级,再到49年地主消失的全面平民,中国历史遵循了一种线性平民化的演进。人类历史似乎就像物理世界一样,遵循熵增的定律,平民化的演进是历史的熵增,而文明是熵减的,文明以文化所形成的秩序来平衡历史的熵增,即是文明的意义。平民化的演进符合人类追求平等的意愿,而也有人说,平民化社会没有了贵族所引领的精致文化。高级的文化是否只能有贵族产生,依旧是个疑问。或许1912年前的中国,是个孔子思想的社会,而49年后,似乎变成了一个墨子的社会。墨子因追求平等而不喜欢那个强中心,而平等的结果是只能有一个大政府来管理这些彼此平等了的人,这是墨子的悖论。似乎也是人类政治文明有待继续探索的问题。而奠基中华文明的那些无不谈论政治和道德的经书和典籍都是一些政治学的专著,因而读四书五经科中的人就天然成了政治家。几千年的文明累积,似乎中国就是更擅长以大政府治理大社会,而非那种适应资本自由的守夜人小政府。不知这是否是中华文明的一种自然逻辑。
陈传兴说,王国维在变局前夜殉清而亡。大约这只是一种道听途说的简单猜测,事实并非如此。陈寅恪说,他是殉文化而亡。中华文明以文化为统绪,那些流水的朝代和君王,是文明之河的值班人,无论夷夏,每一个为国为民的朝代和政府都是文明母亲的“天之子”,正所谓“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王国维是国学大师,连冯友兰都称赞他为极少通融通中西哲学的人,由王国维那句对中西哲学的看法“可爱的(西方哲学)不可信,可信的(中华经典)不可爱”即可见一斑,他自然不必为已经接续中华正统的清朝殉葬。或许他只是对1912之后没有了经书科考从而没有了士大夫传统的新时代感到失去希望了吧。他殉的是他之前的中华文明,他才是真正的遗民。来到2021的我们,那前所未有的对文明复兴的清醒认识和热情,是否能让他感觉一丝慰藉呢。虽然道阻且长。
1912年之后那些由士大夫所隐变的知识分子,多号追求自由与民主。而走到当下现实的事实是,许多这类知识分子,真正追求的并不是民主,而是自由。且不是西方式的自由,而是两晋时门阀贵族的自由(甚至是西周封建贵族的自由)。由世家大族像资本家垄断资本一样垄断文化,上削弱那个本应为全民服务的朝廷,下封闭下层的上升通道。是的,他们因此而有自由和精致的文化,并有在乱世延续中华文脉之功,但这种模式,终究不是适合全社会群体的政治形式,也不符合历史的进化逻辑。旧时王谢终究飞入寻常百姓家。而羡慕这种文化自由的现代知识分子,即没有那时世家大族高标郡望的教养出身,也没有宋以后士大夫先天下而忧的情怀,何以拥有那样的自由呢。民国大约也有两晋的遗韵,只是少数上层的繁华绮靡,那被羡慕的“黄金时代”,即使大师辈出,后来也被指摘终是没有为了一个更好的天下而努力的行动。虽然许知远是徘徊的和举足无措的,但至少他知道了应该“抛弃近代尺度而进入一个更大的尺度”吧,以及那个应该被唤回的人文传统。于是,真正的登临,是范仲淹的登楼赋,还是王粲的登楼赋。瘐信所应哀的,仅仅只是江南吗。
3 历史的光
这期节目中,出现了三次捕捉历史微光的场景,一次在王府十三中的门缝里,二次在什刹海公园废弃的小屋里,第三次在南京的旧楼里。
透过历史的门缝,看见在废墟里储藏着的过去。时空在那道缝里为寻找的人隐秘连接。
是否有着遗民灵魂的人更与这历史微光相称呢。许知远说他是唱挽歌的人。陈传兴说,他一直忘不了那道光,一直在找那道光。这是对那个大传统的深沉情怀,还是唱后庭遗曲的歌女,在聊慰回不去的“王谢”之梦。
在陈传兴所拍的纪录片电影《掬水月在手》中,用了许多文明的符号,壁画,建筑,碑刻,山川,花草,庭院。或许他是有那份情怀的,只是,似乎只有对墓葬文物的凭吊,而没有想要呵护传递于未来的希望,于是电影散发着一种葬礼的气质,在那种来自异域般的吟唱里。电影海报上那件丝制旗袍,让人想到马王堆出土的“素纱单衣”,因为同样有着纯天然蚕丝织就的那种褶皱。色彩和旗袍所代表的女性生出一丝生气,正是影片人物叶嘉莹。然而,他只取了诗词,和人与诗词的“关系”,将这两者同那些壁画、碑刻一样作为他所撷取的符号,完成他自己对历史那种“龙城不在,只留黄沙”的凭吊,以唯一的生气来表达那丝“掬水月在手”的缥缈连接。他用电影为自己制造了一道历史的光。他说,“在龙门,风吹过,你不能否认,这可能跟一千年前武则天刚开凿石窟时的风是一样的。风吹过菩萨的脸,雪飘下来,我想和当年不会相差太远。”即像遗民一样凭吊那被毁掉的过去(谁毁掉了她),又想延续自己所想要选择延续的,是否有点矫情呢。于是,这部电影似乎与叶嘉莹无关。如同,叶嘉莹是一副画,电影展示的是画上那句醒目的题跋。而不以遗民自居,本就身在历史中的人,便无需刻意寻找这历史之光吧。
叶嘉莹老师,一生躬身诗词,与诗词的“深密”关系,渲染了她的人生,一生命运的流转,与千万元的慷慨捐赠,使她成为“感动中国”的传奇人物。诗词救了她,而她是否也救了诗词。台湾作家高阳说,“用一把欧美名牌的钥匙,怎能开得中国描金箱子上的白铜锁呢?她其实是在用西方现代文评解释中国古典诗词,因而更适合讲给外国人听吧。”一路而来,那些解经注经的人,延续了中华文明。因为他们让人们看到的是真正的经义,而不是他们与经书的关系。如果那种仅与个人有关的“深密”关系随风而逝后,留下的是什么?人格与传奇能兑换成学问吗,不知道。诗词使她安放了一生,而她或许无关诗词吧。所能景仰的只是人生。
4 午夜巴黎与游荡
许知远经常会在交谈融洽的相遇中说,“我们很像”。瞬间的共鸣过后,不知他会不会在事后想起时说,其实也不像。
无法专注精深,于是以不断猎奇、越界、移动的涉猎密度来弥补或掩饰深度的不足。而不同的是,陈传兴把这当作特点或优越,而许知远把这当作浮浅或浅薄。或许是因许知远是真的有一种对于“精深”的追求吧,于是他清楚知道并承认自己的不足。
或许他的无法专注并不是对于投身学术的不足,而是现代人的一种普遍焦虑,因为当你真的沉心专注于一件事时,会觉得与世界失去了联系从而错失了许多东西,于是无法完全放下那些可能错失的东西而彻底甘于专注,大约也是因即便沉于专注所收获的东西还是不足以平衡那些错失吧。
古代的文人所追求的最高目标,一是为经,二是作史。经,大约只有圣人手泽能成为经。后来的,唯有作史或可。现代知识份子,也多有为史的梦。为通史,更是史学学者的追求。即使非史学专业的易中天也想作整套的中华史,并正在践行中。许知远大约也有为史的追求或野心吧。然而就像某篇评论所说的,在他还没有成为司马迁之前,却先成了张骞。多种事务与工作的流连,使他无法专注于写作。而十三邀以访谈时代的灵魂与头脑的探索,似乎开了时代的一种“丝路”。不过,他那些《游荡集》里的文章,似乎依旧是情绪与姿态堆叠的文艺腔调,与精研的学术思维很是不同,即使是《青年变革者》也依旧是文艺叙述体。他自己或许希望有作品成为“文章千古事”的不朽,而事实或许是,他在当下的意义和可爱并不在于他有没有作品。
许知远问,需要改变吗。陈传兴以他优越观的思想认为,无需改变。或许,他们并没有那么像,且终究不同。显然,在对当下中国与未来的感知与判断上,许知远已经比陈传兴好许多,虽然许知远曾说自己是“祖国的陌生人”。陈传兴似乎思维依旧停留在法国,或一种遥远的模糊的中国的过去。而许知远无论是对自身,还是对那个关于文明或是世界的大尺度,因为更在意所以更敏感。
台北。巴黎。
换到陈传兴自己的维度,似乎的确有些午夜巴黎的意味。正因如此,让人感觉到的,或许不是大师,而是一个老文青。一个老文青与一个中年文青的游兴与对谈。许知远还有清醒的一维连接着当下现实,而陈传兴似乎已经不在乎要不要清醒了,且可趁兴游荡。而有趣的是,对于游荡的注脚,编导在介绍里,有意强调了这个所谓博学的长者,至终也只是副教授。
又想及白先勇,与陈传兴有些类似,富门出身,游学海外,而白先勇后来沉于牡丹亭与红楼的昆曲中,而陈终是一个缙绅子弟的样子,恰如白先勇的小说《台北人》中某种角色。或是,另一姿态的木心。
陈传兴问许知远做梦吗。并以己身体会解释说,梦是保护和提醒。而只有过往复杂,心中有愧意或悔意的人,才会把梦视作保护和提醒。没有这种经历的人,是不会有梦是保护的观念的。所以许知远完全没有这种体会。自也不必在意梦的问题。然后话题转到虚伪的理性,许知远的理性是真实的,并不虚伪。他只是有点虚荣。因为不能摆脱想要为史而有更深远影响的虚荣,以及那无法专注深研史料而不停游荡的所谓博览。
陈传兴在某个采访中说到,别人说他是个爱炫耀的人。于是便说,游荡的人或许没有精专,却丰富了色彩吧。而许知远说,他是一个身上有许多世界的人,因此而成为某种连结的点。午后的北京,午夜的巴黎。或许陈传兴才是午夜的巴黎,而许知远是午后的北京。虽然就北京而言,他和他的书店已经是午夜的巴黎。
5 什刹海
从庆云楼顶的平台望出去,北边是钟鼓楼,南边是什刹海,楼下是烟袋斜街。水边参次排列着王府、故居、寺观、深巷,柳桥,和古槐,历史在这里重叠。庆云楼是京城八大楼之一,烟袋斜街摩肩接踵,历史不仅在古墓的文物里,也在现实的热闹里吧。可伤情凭吊,也可亲切偕行。编导选择了一个绝好的游兴和访谈之地。
许知远和他的书店成为了文艺青年心中的午夜巴黎,但他不只是午夜巴黎。
十三邀的节目,似乎使他显露了另一种气质和意义。有两次,五条人的任科为了见他而特意穿了西装,而罗翔也在节目中说,找了好久没找到西装。被采访的嘉宾大都对这个节目有着一种郑重,而被采访后,似乎也得到了某种意义的加持。这种意义,或许就是那丝已经快要中断和消失的古代士大夫身上由书卷气和理想所积淀成的一种气质的重现吧。考古学者许宏老师后来经常提到他与许知远的那次对谈,仿佛是一张值得珍藏的票根。
是的,许知远在学问方面或许不如他的许多嘉宾,但他却在与他们碰撞时,显现了一种消失的知识分子气质。那些学者虽然都有着术业有专攻的学问,但在他们的现实生活中,并没有这种气质存在的气氛。许知远身上那种因真诚和理想性所展现的气质,使嘉宾仿佛在对谈中连接到了一种传统,获得了一丝身份和情感的感动,或许事实上所有人都没有忘记那个传统吧。这即是许知远的可爱与意义,即使他最终没有写成什么大著作。就像他自己认识到的那样,“虽然没什么用,没有却不行”。这或许也是他不是午夜巴黎的一面吧。
喜欢他和单向空间的文艺青年再长大一些,如果也喜欢他的这一面,或许那个传统会再回到当下或未来吧。
在体会过午夜巴黎的文艺之后,感受一下什刹海的真实与幽远,是否也同样动人。
许知远说,他的游荡或许会在某种时刻发生某种质变。就像溪流或瀑布变成沉静的池塘或辽阔的湖泊。最终以兼容之道,调和午夜巴黎与什刹海,以大尺度的选择嵌入那个大的序列中。
6 文艺复兴
曾经宋朝的文艺复兴,和欧洲的文艺复兴,是“以复为兴”。以过去的某些因素而引领了广泛“兴起”。而2020的疫情之后,甚至在此之前,现代化危机,早起引起世界范围对历史的回归的讨论。节目中也说到,疫情后,真正疫情所带来的文化和社会的影响才会逐步显现。这种影响,显然有作为惊醒的一面,使人类开始回追溯那些曾经给予守护的美好价值。一种回归为主流的“新兴”将会出现,如果也称作文艺复兴,那这一次,“是兴为复”。以士大夫群体之兴,复回那个守护中国人身心的伟大传统。而非“王谢”的特别群体的文化贵族团体。
十三邀的摄影和编导是可爱的,有着电影的追求,在徐皓峰的那期节目里,似乎看到了是枝裕和的味道。也有着一种自身并不决断想与人讨论的开放性。就如这一期的编导,有点妙手偶得的样子吧。
北京,南京。台北,巴黎。秋日,水边。
渚清飞白鸟,“看,鸽子”,许知远指着那群飞起的鸽子说。
一个工作日的夜晚,观看了袁鹏分享给我的对话罗翔的节目,看完又想起夏天对话项飚。好在视频还都被允许存在。度过了一个被智慧之光温暖和照亮的夜晚。心情上的兴奋还要持续一阵才能平静。
他们谈论了很多,记录在碎片上的也是一些片段。
罗翔:
1.被认可所绑架。
2.智识上的亲密感。
3.在孤独中躲进了书籍。
4.林达,哈耶克,沈家本,历史主义贫困论,历代刑法考,为权利而斗争。
5.对于你懂得东西你才会认同。
6.善良的愿望把人们推向人间地狱。
7.对理性主义的警惕。
8.民不畏死,奈何以死为之。
9.虚伪的自我控诉。
10.双向的牛虻。
11.民众内心对公平、正义的期待。
12.德尔斐神谕:妄立誓则祸近,凡事勿过度,认识你自己。
项飚:
1.人类学很重要的一个工作就是要让你失望。
2.附近的消失。
3.构造出能够信任的爱的关系。
4.对古典的东西要熟悉。
5.日落的时候,思想升起。
6.人生的黄昏。
【郝蕾其人】 郝蕾这一期十三邀,看完后心情有点复杂。以至于我回头看了两遍。 郝蕾在镜头的表现和内容,就像是我跟朋友日常的对谈。 现在想想,也是五年前经常出现的场景了。 对生命和社会的迷思,我们有那么点小本领,想沉到谷底看透问题。好像也有那么点看透本质的天赋,有那么一点勇气,知道了什么。 但是…… 沉到谷底,自以为是尽头。才晓得尽头刚刚开始,路那么长。 这一期,郝蕾太真实,真实地把自己抛向这个世界,生猛而激烈,理智又疏离。能量密度很大。 天蝎座的郝蕾,时刻在镜头前闪耀着犀利而冷峻的眼神,虽然她是微微笑着的,有时还展现出东北大妞的不羁洒脱,吃面条的呲噜噜的豪放。谈起偶像木村拓哉时的星星眼,索要礼物时的大大咧咧。 但是无时无刻,她都在角落里用真实的底色审视着你,闪着冷光,刺透着人性中的虚伪,警惕而后漂移。 相对于处女座无时无刻地分析和拆解现实,天蝎座用整体的感知去拥抱世界。 这被许知远称为本能。 这个世界的黑暗,被大多数人隐藏在谷底,但天蝎那里,是如此的清晰而直接。 所以,大多数人用追逐娱乐的方式去逃避和遮盖痛苦,打游戏、追星、娱乐、美食,很容易就被遮盖住了。但,在郝蕾的眼中,是活的很表面。 她直接的面对它(痛苦),不惜冲撞受伤,破碎流泪。然后冷眼旁观,说,每个人流泪都是在自怨自艾。 每一次,她都把自己毫无保留的摔向谷底,一次次的破碎,一次次的愈合寻求真相。 别问我为什么这么了解?因为我的上升星座也是天蝎。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凤凰涅槃?这才是天蝎的终点,重生。 到这一期,突然发觉许知远也真是有天赋的采访者。他知道自己的问题,也能在漫不经心间展示一种真相。 许说,“我本来是本能挺强的一个人,但这些东西都被知识给盖住了,给压抑了” “我挺羡慕你的那种直觉的” “我崇拜那些知识,但,那些东西把我压在那个地方去了。” “思考过多。 其实思考过多,也没有想的更深,只在那打转而已。” “我最近老有一种感觉,理工科,去北大读书,然后整个教育链条使你特别安然的进入一个现代世界的话语系统。” “可能我们一开始就被驯服了,你说怎么才能完成一个自我的救赎呢?” 郝蕾,此时,无厘头的抛出一个问题。 “你觉得什么是痛苦?” 太精彩了。因为她了解,知识属于头脑,而真相源于感知。 只有感知才能不断地抵达真相,完成救赎。最痛苦的就是最幸福的,最沉重的就是最轻盈的,只在一瞬间的切换和淬炼。 不经历,不可得。不过,大多数人的脚停在了第一步。 许也够坦诚。他说,“我好像活在生活的表层。尽管我一直在寻找深刻,但我活的很浅。也许,有一个契机,会把我拉到底层。” 郝蕾在节目的最后,喝了,哭了,无奈了。 强大的理智破碎了,又想把真实的自我袒露给世界。被许贴心的包住了。 郝蕾接下来会明白吧,真实不是武器,也不是财富,也不是隔离世界的玻璃。 真实也会碎掉。 原以为虚假的一切才会真切的共舞,世界的真相才会向你涌来。
我们处在一个无真相,无共识,没有确定性的一个时代,这个时代它的危机和别的时代不完全一样,它现在让人恐惧,让人不安,我最不安的是,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这是过去很罕见的。所以我自己给自己定了一个,第一个观察,另外一个需要等待,特别需要耐心,但是还是要有一个坚守,不能一片混乱就跟着大家走,需要继承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另一个传统,就是司马迁传统,我给自己定的位是,给站在边缘位置上,关心和讨论中心问题。
我这一生犯得最大的罪孽,就是亲手烧掉自己父亲的照片。
临终时母亲说道,我这一辈子总算没有连累你们。
我的性格一般比较软弱,但是我所遇到的女性,都有一种内在的坚强。
人完全没有现实目标,只有理想目标你很难坚持,必须有一个现实可以实现,然后你有一种成功感,然后就获得这种意义,有一种成功感,有一种意义感,你才能够活下去,但另一方面只是现实国,没有理想国,你也可能最后就被它吞没了,被现实吞没了。
人不能世故,但必须懂世故,对这个中国的社会,就会有一个理解。
尽可能去说真话,但有时候真话不能说的时候,你只有说假话,但是说假话也得有底线,第一个,你必须分清是非,认识到我说假话是错误的,第二条,你必须是被迫的,你不能是主动的,第三条,说假话的后果自己承担,不能因为你说假话去伤害他人。
我不赞成把苦难理想化,苦难就是苦难,面对苦难一般有两种态度,一个态度被压垮,另外一种极力忘却,而我选择将苦难转换为精神资源。
我们这一代,50年代这一批人,有一种非常强烈的追求,追求一种纯粹的完美的那样一种社会,包括人的心灵世界都是纯粹完美的那种理想主义的东西,我就觉得知识分子有这样一种天性,就是我希望追求一种理想的社会,但是我现在的思想和原来的思想区别就在于,原来我认为它真的能实现,现在我就很非常清楚的认识到,这些东西是一个彼岸的关怀,我们可以接近它,但是永远也达不到,我就站在这样的立场上,一个理想主义的彼岸的关怀,来对此岸保持我的清醒头脑,和保持自我的批判,但是我清醒的知道,我甚至得出结论,任何一个社会进步,都同时带来新的压迫,但是彼岸的关怀是非常重要的,它的作用就是说,它可以照亮此岸。
你们想过没有,到我这个年龄,这未来四五十年,你们会遇到什么,首先第一步找到自己的命题,然后你来思考面对这些问题,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你感到困惑,这反而是一件好事,怕的是说,这挺好啊,我就这样了,你现在感到困惑,正好是一个契机,最后每一代人都要找到自己的问题,然后自己怎么去面对,然后自己处理,前代人各种声音就可以作为你的参考,另外现在年轻人确实有机会听到另外一种声音,总会产生一些有独立思考的人。
郝蕾也喜歡木村拓哉,天蠍座的惺惺相惜。
郝蕾要演武則天的話覺得重要的訊息是狄仁傑勸諫的話,「妳沒有資格做女人」。
郝蕾覺得所有的眼淚都是自憐自艾。
郝蕾想翻唱陳淑樺所有的歌。
郝蕾說要更本能,就永遠要保持一份敏感。
郝蕾感謝新的直播行業讓對嚮往名利的人可以不必繞路做演員。
郝蕾覺得被邊緣小众無所謂,主流是什麼挺有所謂。
郝蕾說她的家庭裡她必須是個男孩。
郝蕾討厭「特立獨行」這個詞,講她的矛盾是童年導致的報復性依賴。
還講她爸因為疾病變脆弱矮小聽話才終於變得熟悉時控制不住的潸然淚下,說她必須記得這天。
郝蕾的下一個採訪可能要下一個五年。
我還可以再喜歡她五年。
今天看了《十三邀》最新的傅高义一期,感触良多。之前对傅高义其人并不熟悉,只略微读过《日本新中产阶级》一书,因当时很想通过当年的日本新中产阶级理解当下中国的中产阶级群体。理解自己所处的社会和社会中形形色色的人一直以来是我极其感兴趣的主题。短短一期采访,我已然发现傅高义先生正是我所景仰的那类试图理解世界的知识分子。之前,我一直很喜欢作为知识分子的梁文道,他近年来孜孜不倦所做的工作正是不断地以一种平和而包容的态度带领民众认识社会、理解社会、拥抱社会。我喜欢他不在于他的学识,而全在他谦卑的态度,在于他持续地为了理解他人和社会所作出的努力。傅高义先生不光是普通的知识分子,更是知名学者,而知名学者往往容易陷入一种傲慢的情绪中,他们的精英气质常常将他们困于封闭的象牙塔里。但傅高义先生全然不是这样,看到他一生为理解社会和推进社会理解所做的巨大努力,我感到一种心灵上的亲近。当看到傅高义的妻子说,她庆幸傅高义先生在2021年到来前去世,否则他将为2021年1月6日的美国感到彻底的心碎时,我几近落泪。我们是这样的热爱世界、拥护文明,我们不断地期望一个更好的社会,而文明却实实在在地在我们的眼前分崩离析。我们痛苦,可我们却不知道原因,更不知道解决的办法,似乎一切正无可挽回地走向失控。
我理想中的未来社会是一个包容和理解的社会,而今世界正实实在在地往反方向走去,这其中有很多我希望明白、却尚且不能明白的现象和问题。二十一世纪技术的革新本应极大地促进社会的交流,互联网技术本是提供了一个平等交流的出口,但在二十一世纪的第二十一年,人类社会变得更加狭隘封闭似乎已成为确凿无疑的事实。人们拒绝倾听他人的观点,所有异己者被列为无法沟通的物种后被拉入黑名单,直截了当地切断了沟通交流的可能性,更不必希冀所谓相互理解。然而,一个人之所以拥有他的观点,从来不是一个个体层面的现象,而必然与其所在环境、所经历的事情有着极大的关系,他究竟出于何种原因持有了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观点,这难道不值得被了解吗?人们究竟从何时起、因为怎样的社会异化而开始拒绝理解他人呢?如今的社会已然是割裂的,如今的很多社会问题也正是这种割裂所带来的。美国阶级之间的割裂似已带来严重的文明危机,在这文明危机中,人们只是像脱缰野马去往更加割裂的方向;在中国,知识分子与日脱离群众,群众则想把知识分子尽数拉下神坛,网络整日为异己言论骂战不断;中美除了群众之外,上层精英亦落入割裂的洪流中,在疫情的推动下,国家之间愈加封闭,交流被主动阻隔。我痛心于这样的时代,一方面,我渴望明白社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缘由,另一方面,我又极希望能做些什么来改变这一切。我想,正是因为看到傅高义先生已经在我所向往的领域做了一生的工作,一期采访下来更是倍觉感动和感慨。
郝蕾这期,第一次感受到了许知远的笨拙和温柔。
在这里,罗翔老师露出了胆怯的一面,露出了学术的一面,却依旧保持冷静。“在人类所有的美德中,勇敢是最稀缺的。”“一个人真正能影响的人其实很少很少,很多人所谓的被你影响只是片刻的感动,最后还是投入到自己以前的生活。”“我们都认为自己相信的东西代表了未来的方向,后来发现我们相信的东西是如此的边缘。”
许知远老师能不能匀一点头发给罗老师,不然给我也行
看了第一期罗翔老师,所以仅评价第一期。因为我本人也是法学生,所以对罗老师讲的许多点存在共鸣,确实法学界存在故步自封、自诩精英化由来已久,在回应时代课题时常常高冷的缺位,导致法学生也有一种自傲的倾向,这时候罗翔老师所体现的始终自省、清醒与谦卑就尤其难能可贵,他提供的一种接受不完美但始终追求至臻至美的思路也许能让我们的理想主义与现实暂时和解,去相信“我们画不出那个完美的圆,但它是存在的”。
许知远本身的发问一般 但罗翔老师说的太好 尤其是对法治制约权利那一段 包括对司法程序的解释 获益良多五条人这期就显示出了许知远的弊端 仁科和阿茂虽然能聊 但是缺少一些深层次的发问就让五条人变得不知道聊什么好 其实深挖五条人你会发现很有意思的东西 说的不好听 许知远有点装逼了
很多人说法学教授不能流量化,我表示抖音上法律半吊子的普法简直是误导人。不要再让劣币驱逐良币了
好看的。徐皓峰跟他真誠地講了那麼多,許知遠的反應卻是,「釋迦摩尼本來是個導演是吧?」,他完蛋了,沒有慧根,所以看多少書都會痛苦和困惑
罗翔这期对谈的内容,如同他的法考讲座一样深入浅出,令人智识愉悦。两个90年代理想主义的遗民,面对新时代技术与规则的变化,作为公共知识分子和法学专家,本身却有许多他们深感困惑的事情无法解答,如同道德与法律的争辩一样,许多事情游走在正义与灰色地带本身就难以自洽。两人对谈中多少次的语焉不详、欲言又止,既是对时代更迭背景下的心照不宣,但更多是无可奈何。当法律照进现实,黑色、幽默、悲伤和荒诞似乎更贴近真实生活的原貌。
罗翔如此通透,又能时刻自省,这种态度令人感佩。罗翔是精英文化的代表,五条人是庶民文化的代表。罗翔是在既有的规则和秩序之下引导民众,五条人则是希图逃开规则,凭借“出神”迎接新鲜感,做出更加自由的音乐,达成更高的成就。两者都是如此有趣的人,罗翔看自己的讲课小视频,也能连刷一个多小时;而五条人为了看起来像知识分子,会在炎炎夏日坚持不脱下那件刚买的西装。都是非常有趣的灵魂啊。这两个人能在2020大火,是网民之福。
其实我觉得这节目还是挺危险,不知道有一天会不会被管起来。虽然许老师态度看似和气(甚至有点扭捏猥琐),但是如果按照访谈的文本细节,节目其实充满了对时代的讽刺,批判,甚至谩骂。许到底还是个隐藏的摇滚青年。
许知远说自己按部就班,喜欢和羡慕五条人的“打破”,阿茂抱了抱他说他现在也很酷时候;仁科说自己喜欢钢琴,想要一架好的钢琴,却没有考虑要不要有一个房子放它的时候,我的眼泪就控制不住了……自由和有趣的灵魂啊
罗翔把这节目带到新的高度,比之前的几个哲学家表述得更直接和真诚
当许知远说到我们年轻时相信的东西,觉得这是未来的方向,现在才发现那是一件多么边缘的事情。罗翔沉默了,连续夹了几口菜。有那么几秒空气都凝固了。也许这几秒的沉默才是这个节目最好的注解。
罗翔老师对规则法治的那段阐释真好,大众的朴素正义和道德观,其实不利于公共领域的思考。人的有限性这一段感触很深,其实我们都只是在自我表达,而不会对他人有太大的影响,片刻的感动只是观念上的认同。谈论抽象事物的对话,总是令人着迷。
我太期待五条人了,看完觉得十三邀刻画的五条人未免过于“普通”,像贾樟柯电影里街上游荡无所事事的人。他们的音乐性是通过观众表达的,而面对一个标准的知识分子,五条人的知识性变成了日常生活的活思乱想和自我学习的野蛮生长。
我们活的那么拧巴 不就是因为心中理想主义的那团火还没有熄灭么
还有什么比两个拧巴得的知识份子用长难句聊天更迷人的了呢
郝蕾这集太破防了。“老许,我还想说更多细节。”“我们私下聊。”许知远这一句,犹如卫生员及时按住了一个战士向外喷涌的血浆,拢住了理智溃堤后漫出的当年那个小女孩痛苦的灵魂碎片。
罗翔太有魅力了,太通透了,而且是那种不装逼不圆滑不露锋芒的君子风范,而不是李诞为代表的小人,那种通透却堕落,唯恐天下不乱浑水摸鱼赚钱混日子。道理说透了大家都明白,人都是有设定的,像苹果设定和华为设定其实是一种设定,有人看透了这个设定于是觉得一切都没有所谓,享乐赚钱搞娱乐,喝酒耍泼人间不值得,还有些人明知人生悲凉有局限,画不出完美的圆,却依旧相信完美的圆存在着。十三邀是个好节目,让我们看见各种各样的人,一打开就想一口气看完的好节目。
仁科,十三邀史上靠许知远最近的嘉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