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仁科的生活,奈何没有他的自洽。
他可以居无定所不置一房,那是因为在穷得跟狗似的日子依旧不恐惧。有多少人只能借半梦半醒逃避清醒时的恐惧,而他在清醒时从不恐惧。他早已默默接受一辈子不出一张专辑,这最让我佩服和怀疑,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企图心呢。
他把个人生命放到四十亿年的维度看,因此生命那么不值一提,那些理性规矩都如此无聊。也因此生命如此珍贵,要尽情去体验真实,去感受筋疲力尽,去走神,去接受生活馈赠,去制造梦幻的极端的感觉(黑天戴墨镜烈日摘墨镜)。我忍不住找借口,那是因为生活给了他礼物,他可以满足自己的新鲜感,而我的生活只有千篇一律死水一潭。或许这只是借口,或许我从不曾真切去感受生活的暗涌。
人和人如此不同,我小时候绞尽脑汁想活着的意义,已经觉得深刻。而仁科想的是全世界暂停一秒和一亿年有什么区别,一千一万年后人都死了吗地球还在吗。
我现在的纠结迷茫痛苦,无非是不想做那个给自己定一千万目标的规则中人,但也不敢去做那颗不完美的苹果。还能怎么办呢,大多数人无非日常遵循规则,偶尔放肆去追寻诗和远方,慰藉苦涩委屈的心灵,或唤醒或假装自己心里的小王子。
除了真实和真诚,通过故事把先锋问题变成日常问题,这或许就是五条人为什么火了。
1 登临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
午后,庆云楼的楼顶平台上,许知远和陈传兴对座相叙。
或许是为了拍摄场景设计的追求,平台上的餐桌已经撤去,只留两椅一几,几上有茶与红酒。
秋日午后的浓厚光影正把平台分为两界,清明与幽静,现实与历史。不远处的钟鼓楼恰好以背景处于画面的上中,仿佛历史步履不停至当下对造访者的款待与聆听,红柱与黄琉璃瓦的搭配是它出身悠久文明的庄重身份。
登临凭高,是古代文人游赏的一个主题,登高抒怀,或为忧绪;凭栏绘景,也不乏澄明。片中的什刹海,正值秋的明媚。登临多少不得栏杆与流水,俯于庆云楼高台围杆向下看,一步之遥正是银锭桥,桥下河水从楼前横流而过。不知是编导的有意设计,还是巧合,一切似乎构成了一个登临的主题。
北京,南京。
南北两大古都。从北京到南京的编导设计,似乎也有东晋南渡的意味。剪辑里北京的澄明与南京有点阴昏的滤镜,也有六朝旧事随流水的写意。陈传兴提到了王粲的《登楼赋》和庾信的《哀江南赋》,犹如魏晋文人的后庭遗曲。如今的南京似乎朴实了一些,那些他们流连中的码头,车站,公园,旧楼,已将六朝金粉的繁华与伤痛化为了沉着与自信。而纪录片却由此编导完成了一首登临凭吊的诗,在跳跃的镜头里衔出千百年的时间流转。
只是,这份登临,是“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的情怀,还是一场“旧时王谢”的梦(文化贵族)呢。
2 遗民
许知远说,自己的线性价值观终止了(因为自己局限性)。他的线性价值观大约就是五四传统吧。以胡适、鲁迅、陈独秀为代表的那个民主与科学的近代启蒙。一百年后,或许五四启蒙与这一启蒙所追求的那个“理想国”在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已经逐渐消逝了,尤其是在2020的疫情所引发的自然反应之后,一些媒体人也宣告说他们的启蒙失败了,许知远称这是“自由叙事的挫败”。在徐皓峰的那一期里,许知远也准确的把握到,“他(徐皓峰)迂回的解构了五四传统”。无论是徐皓峰,还是现实社会的自然反应,似乎都在指向一种变化,那就是,人们其实已经消化吸收了那些启蒙,并因此有了新的判断和选择,这其实就是启蒙的意义,比拥有那个“启蒙者”所执着的移植嫁接的“理想国”更有意义。在动荡与清醒中,人们开始希望放慢追逐的脚步,想要重新连接那种来自传统与文明的羁绊,并追求自己认可和舒适的自由,这种自由不是胡适所代表的,也不是陈独秀所代表的,更不是“旧时王谢”的,或许是一种本于自身文化传统与时代交汇所自然生出的那种自由吧,不是口号或主义,也不是某个中心所塑造的,是历史自然流转的逻辑,如春风吹过花海,自然舒展摇曳,寻常如街巷里藤椅上蒲扇下的舒适睡姿。大约人们只有浸润于自身的文化与传统习俗中,才会拥有真的自由和尊严吧,就像英国人把他们的习惯法打包成宪法,从他们的传统中生出适合他们的制度和自由一样。许知远在节目的片花里也说,“需要重新定义自由”。这或许即是许知远所说的他模糊的感觉到的那种变化吧。
在陈传兴这一期里,许知远再次说到,“或许我应该放弃近代这个尺度,进入一个更大尺度”。是的,这一点,他其实早就认识到了,只是还不那么甘心,或难以下决定。于是用游荡来填充犹疑和徘徊。在采访许倬云的那一期时,他即已说到,他想要加入到那个更广阔的序列中去。这个大的序列即是五千年的文明尺度和那个更大的人文传统。不是五四一隅的,不是“旧时王谢”一个独特群体的,是“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的张载所代表的那个士大夫的人文传统。许倬云那期中,许倬云总是忧心于“这个国家不好,好了还会不好”,提到这个国家曾经的苦难时,他像个孩子一样无法自抑地哭的涕泪交加。面对这种“去国怀乡”的热烈情怀,许知远能理解,但也有些不适或尴尬吧。这种不适就是他加入伟大序列的犹疑和无措,以及所谓局限性的原因吧。他谈论着精致与挽歌,也似乎还没有清楚是哪种精致和对什么的挽歌。于是,遗民,徒有对风雅的怀望,而非创造和承继。
而带着法国灵魂的陈传兴则对1789年启蒙念念不忘。
一方面他们都是某种启蒙革新的追求者,一方面他们又都对那个古典风雅的过往心怀追慕。看似矛盾,其实统一,统一为一种不与当下俗流的姿态。然而,无论是某种革新的新气象,还是某种风雅的旧时代,倘若不是着眼于全部人群全部地域,都是一种非士大夫情怀的只重某一群体的追求,或可成一时偶然之精致,终不能长久和广适。就像东晋那段门阀士族的统治,只是整个历史进化的一个渡口或一段倒退一样。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就中国的历史看,从周的贵族分封制到秦的郡县制,从隋唐统一后封建贵族的彻底消失,到唐宋变革科举带出士大夫群体的新兴地主阶级,再到49年地主消失的全面平民,中国历史遵循了一种线性平民化的演进。人类历史似乎就像物理世界一样,遵循熵增的定律,平民化的演进是历史的熵增,而文明是熵减的,文明以文化所形成的秩序来平衡历史的熵增,即是文明的意义。平民化的演进符合人类追求平等的意愿,而也有人说,平民化社会没有了贵族所引领的精致文化。高级的文化是否只能有贵族产生,依旧是个疑问。或许1912年前的中国,是个孔子思想的社会,而49年后,似乎变成了一个墨子的社会。墨子因追求平等而不喜欢那个强中心,而平等的结果是只能有一个大政府来管理这些彼此平等了的人,这是墨子的悖论。似乎也是人类政治文明有待继续探索的问题。而奠基中华文明的那些无不谈论政治和道德的经书和典籍都是一些政治学的专著,因而读四书五经科中的人就天然成了政治家。几千年的文明累积,似乎中国就是更擅长以大政府治理大社会,而非那种适应资本自由的守夜人小政府。不知这是否是中华文明的一种自然逻辑。
陈传兴说,王国维在变局前夜殉清而亡。大约这只是一种道听途说的简单猜测,事实并非如此。陈寅恪说,他是殉文化而亡。中华文明以文化为统绪,那些流水的朝代和君王,是文明之河的值班人,无论夷夏,每一个为国为民的朝代和政府都是文明母亲的“天之子”,正所谓“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王国维是国学大师,连冯友兰都称赞他为极少通融通中西哲学的人,由王国维那句对中西哲学的看法“可爱的(西方哲学)不可信,可信的(中华经典)不可爱”即可见一斑,他自然不必为已经接续中华正统的清朝殉葬。或许他只是对1912之后没有了经书科考从而没有了士大夫传统的新时代感到失去希望了吧。他殉的是他之前的中华文明,他才是真正的遗民。来到2021的我们,那前所未有的对文明复兴的清醒认识和热情,是否能让他感觉一丝慰藉呢。虽然道阻且长。
1912年之后那些由士大夫所隐变的知识分子,多号追求自由与民主。而走到当下现实的事实是,许多这类知识分子,真正追求的并不是民主,而是自由。且不是西方式的自由,而是两晋时门阀贵族的自由(甚至是西周封建贵族的自由)。由世家大族像资本家垄断资本一样垄断文化,上削弱那个本应为全民服务的朝廷,下封闭下层的上升通道。是的,他们因此而有自由和精致的文化,并有在乱世延续中华文脉之功,但这种模式,终究不是适合全社会群体的政治形式,也不符合历史的进化逻辑。旧时王谢终究飞入寻常百姓家。而羡慕这种文化自由的现代知识分子,即没有那时世家大族高标郡望的教养出身,也没有宋以后士大夫先天下而忧的情怀,何以拥有那样的自由呢。民国大约也有两晋的遗韵,只是少数上层的繁华绮靡,那被羡慕的“黄金时代”,即使大师辈出,后来也被指摘终是没有为了一个更好的天下而努力的行动。虽然许知远是徘徊的和举足无措的,但至少他知道了应该“抛弃近代尺度而进入一个更大的尺度”吧,以及那个应该被唤回的人文传统。于是,真正的登临,是范仲淹的登楼赋,还是王粲的登楼赋。瘐信所应哀的,仅仅只是江南吗。
3 历史的光
这期节目中,出现了三次捕捉历史微光的场景,一次在王府十三中的门缝里,二次在什刹海公园废弃的小屋里,第三次在南京的旧楼里。
透过历史的门缝,看见在废墟里储藏着的过去。时空在那道缝里为寻找的人隐秘连接。
是否有着遗民灵魂的人更与这历史微光相称呢。许知远说他是唱挽歌的人。陈传兴说,他一直忘不了那道光,一直在找那道光。这是对那个大传统的深沉情怀,还是唱后庭遗曲的歌女,在聊慰回不去的“王谢”之梦。
在陈传兴所拍的纪录片电影《掬水月在手》中,用了许多文明的符号,壁画,建筑,碑刻,山川,花草,庭院。或许他是有那份情怀的,只是,似乎只有对墓葬文物的凭吊,而没有想要呵护传递于未来的希望,于是电影散发着一种葬礼的气质,在那种来自异域般的吟唱里。电影海报上那件丝制旗袍,让人想到马王堆出土的“素纱单衣”,因为同样有着纯天然蚕丝织就的那种褶皱。色彩和旗袍所代表的女性生出一丝生气,正是影片人物叶嘉莹。然而,他只取了诗词,和人与诗词的“关系”,将这两者同那些壁画、碑刻一样作为他所撷取的符号,完成他自己对历史那种“龙城不在,只留黄沙”的凭吊,以唯一的生气来表达那丝“掬水月在手”的缥缈连接。他用电影为自己制造了一道历史的光。他说,“在龙门,风吹过,你不能否认,这可能跟一千年前武则天刚开凿石窟时的风是一样的。风吹过菩萨的脸,雪飘下来,我想和当年不会相差太远。”即像遗民一样凭吊那被毁掉的过去(谁毁掉了她),又想延续自己所想要选择延续的,是否有点矫情呢。于是,这部电影似乎与叶嘉莹无关。如同,叶嘉莹是一副画,电影展示的是画上那句醒目的题跋。而不以遗民自居,本就身在历史中的人,便无需刻意寻找这历史之光吧。
叶嘉莹老师,一生躬身诗词,与诗词的“深密”关系,渲染了她的人生,一生命运的流转,与千万元的慷慨捐赠,使她成为“感动中国”的传奇人物。诗词救了她,而她是否也救了诗词。台湾作家高阳说,“用一把欧美名牌的钥匙,怎能开得中国描金箱子上的白铜锁呢?她其实是在用西方现代文评解释中国古典诗词,因而更适合讲给外国人听吧。”一路而来,那些解经注经的人,延续了中华文明。因为他们让人们看到的是真正的经义,而不是他们与经书的关系。如果那种仅与个人有关的“深密”关系随风而逝后,留下的是什么?人格与传奇能兑换成学问吗,不知道。诗词使她安放了一生,而她或许无关诗词吧。所能景仰的只是人生。
4 午夜巴黎与游荡
许知远经常会在交谈融洽的相遇中说,“我们很像”。瞬间的共鸣过后,不知他会不会在事后想起时说,其实也不像。
无法专注精深,于是以不断猎奇、越界、移动的涉猎密度来弥补或掩饰深度的不足。而不同的是,陈传兴把这当作特点或优越,而许知远把这当作浮浅或浅薄。或许是因许知远是真的有一种对于“精深”的追求吧,于是他清楚知道并承认自己的不足。
或许他的无法专注并不是对于投身学术的不足,而是现代人的一种普遍焦虑,因为当你真的沉心专注于一件事时,会觉得与世界失去了联系从而错失了许多东西,于是无法完全放下那些可能错失的东西而彻底甘于专注,大约也是因即便沉于专注所收获的东西还是不足以平衡那些错失吧。
古代的文人所追求的最高目标,一是为经,二是作史。经,大约只有圣人手泽能成为经。后来的,唯有作史或可。现代知识份子,也多有为史的梦。为通史,更是史学学者的追求。即使非史学专业的易中天也想作整套的中华史,并正在践行中。许知远大约也有为史的追求或野心吧。然而就像某篇评论所说的,在他还没有成为司马迁之前,却先成了张骞。多种事务与工作的流连,使他无法专注于写作。而十三邀以访谈时代的灵魂与头脑的探索,似乎开了时代的一种“丝路”。不过,他那些《游荡集》里的文章,似乎依旧是情绪与姿态堆叠的文艺腔调,与精研的学术思维很是不同,即使是《青年变革者》也依旧是文艺叙述体。他自己或许希望有作品成为“文章千古事”的不朽,而事实或许是,他在当下的意义和可爱并不在于他有没有作品。
许知远问,需要改变吗。陈传兴以他优越观的思想认为,无需改变。或许,他们并没有那么像,且终究不同。显然,在对当下中国与未来的感知与判断上,许知远已经比陈传兴好许多,虽然许知远曾说自己是“祖国的陌生人”。陈传兴似乎思维依旧停留在法国,或一种遥远的模糊的中国的过去。而许知远无论是对自身,还是对那个关于文明或是世界的大尺度,因为更在意所以更敏感。
台北。巴黎。
换到陈传兴自己的维度,似乎的确有些午夜巴黎的意味。正因如此,让人感觉到的,或许不是大师,而是一个老文青。一个老文青与一个中年文青的游兴与对谈。许知远还有清醒的一维连接着当下现实,而陈传兴似乎已经不在乎要不要清醒了,且可趁兴游荡。而有趣的是,对于游荡的注脚,编导在介绍里,有意强调了这个所谓博学的长者,至终也只是副教授。
又想及白先勇,与陈传兴有些类似,富门出身,游学海外,而白先勇后来沉于牡丹亭与红楼的昆曲中,而陈终是一个缙绅子弟的样子,恰如白先勇的小说《台北人》中某种角色。或是,另一姿态的木心。
陈传兴问许知远做梦吗。并以己身体会解释说,梦是保护和提醒。而只有过往复杂,心中有愧意或悔意的人,才会把梦视作保护和提醒。没有这种经历的人,是不会有梦是保护的观念的。所以许知远完全没有这种体会。自也不必在意梦的问题。然后话题转到虚伪的理性,许知远的理性是真实的,并不虚伪。他只是有点虚荣。因为不能摆脱想要为史而有更深远影响的虚荣,以及那无法专注深研史料而不停游荡的所谓博览。
陈传兴在某个采访中说到,别人说他是个爱炫耀的人。于是便说,游荡的人或许没有精专,却丰富了色彩吧。而许知远说,他是一个身上有许多世界的人,因此而成为某种连结的点。午后的北京,午夜的巴黎。或许陈传兴才是午夜的巴黎,而许知远是午后的北京。虽然就北京而言,他和他的书店已经是午夜的巴黎。
5 什刹海
从庆云楼顶的平台望出去,北边是钟鼓楼,南边是什刹海,楼下是烟袋斜街。水边参次排列着王府、故居、寺观、深巷,柳桥,和古槐,历史在这里重叠。庆云楼是京城八大楼之一,烟袋斜街摩肩接踵,历史不仅在古墓的文物里,也在现实的热闹里吧。可伤情凭吊,也可亲切偕行。编导选择了一个绝好的游兴和访谈之地。
许知远和他的书店成为了文艺青年心中的午夜巴黎,但他不只是午夜巴黎。
十三邀的节目,似乎使他显露了另一种气质和意义。有两次,五条人的任科为了见他而特意穿了西装,而罗翔也在节目中说,找了好久没找到西装。被采访的嘉宾大都对这个节目有着一种郑重,而被采访后,似乎也得到了某种意义的加持。这种意义,或许就是那丝已经快要中断和消失的古代士大夫身上由书卷气和理想所积淀成的一种气质的重现吧。考古学者许宏老师后来经常提到他与许知远的那次对谈,仿佛是一张值得珍藏的票根。
是的,许知远在学问方面或许不如他的许多嘉宾,但他却在与他们碰撞时,显现了一种消失的知识分子气质。那些学者虽然都有着术业有专攻的学问,但在他们的现实生活中,并没有这种气质存在的气氛。许知远身上那种因真诚和理想性所展现的气质,使嘉宾仿佛在对谈中连接到了一种传统,获得了一丝身份和情感的感动,或许事实上所有人都没有忘记那个传统吧。这即是许知远的可爱与意义,即使他最终没有写成什么大著作。就像他自己认识到的那样,“虽然没什么用,没有却不行”。这或许也是他不是午夜巴黎的一面吧。
喜欢他和单向空间的文艺青年再长大一些,如果也喜欢他的这一面,或许那个传统会再回到当下或未来吧。
在体会过午夜巴黎的文艺之后,感受一下什刹海的真实与幽远,是否也同样动人。
许知远说,他的游荡或许会在某种时刻发生某种质变。就像溪流或瀑布变成沉静的池塘或辽阔的湖泊。最终以兼容之道,调和午夜巴黎与什刹海,以大尺度的选择嵌入那个大的序列中。
6 文艺复兴
曾经宋朝的文艺复兴,和欧洲的文艺复兴,是“以复为兴”。以过去的某些因素而引领了广泛“兴起”。而2020的疫情之后,甚至在此之前,现代化危机,早起引起世界范围对历史的回归的讨论。节目中也说到,疫情后,真正疫情所带来的文化和社会的影响才会逐步显现。这种影响,显然有作为惊醒的一面,使人类开始回追溯那些曾经给予守护的美好价值。一种回归为主流的“新兴”将会出现,如果也称作文艺复兴,那这一次,“是兴为复”。以士大夫群体之兴,复回那个守护中国人身心的伟大传统。而非“王谢”的特别群体的文化贵族团体。
十三邀的摄影和编导是可爱的,有着电影的追求,在徐皓峰的那期节目里,似乎看到了是枝裕和的味道。也有着一种自身并不决断想与人讨论的开放性。就如这一期的编导,有点妙手偶得的样子吧。
北京,南京。台北,巴黎。秋日,水边。
渚清飞白鸟,“看,鸽子”,许知远指着那群飞起的鸽子说。
这期节目,犹如许知远的一次小镇之游,去找少年时的亲密伙伴,极其放松,放松到近乎带着一种沉于自我的失落。
光线暗淡的傍晚,他和仁科坐在巷子里一家门口的石凳上,仁科坐在他身边生动的讲着,侧身望着许知远,那种画面像女友,en..更多是少年伙伴的交谈吧。
仁科依然是爱谈哲学或习惯用哲学来表达的异次元的仁科。他也是读了很多书的人,西方潮流对一代人的洗礼,他自然也在其中。而他那种一直深深植于生活的人生经历,使他的哲学或思想牢牢的锚定在生活上。许知远对坐在水边的阿茂说,这是难得和珍贵的。相比自己的路一直都太正常了,不是说非要叛逆,而是希望也能有野孩子的那部分。
许知远大约正是缺了饱满生活的这部分吧。
许知远是受着西方思潮影响和传播西方思想的一代,自己年轻时成名也正是得益于向中国搬运西方“先进”知识,诚然,也不能完全否认这种中转作用,正是有了对外来的消化,才有当下的醒悟与自化。但时过境迁,那些过去曾经着迷、狂热和为之骄傲的东西早已经过时,他称之为某种方面的时代的断裂。虽然他早已转身把目光投入自己身在的这个文明的深处,希望成为伟大序列的一员,但此时,当下,有一种伸出手努力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的空洞。于是,他才会说,这两年来,一直有一种渴望,渴望一种“狂喜”的降临。
我想这种“狂喜”,大约就是在文明和历史中突然得出了某种“伟大的思想洞见”吧,无论这种洞见是着力于中华文明的,还是整个世界的,并且这种洞见能为这个当下的世界指引点什么。毕竟,相对于创业和与各类社会名流打交道的表面存在感,许知远最在意和最喜爱的还是智识的乐趣吧。但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浸身于书籍和潮流的理论中,从没有真正沉入生活过,似乎一直都是真正生活的旁观者,即使想如向五条人那样拥有点来自生活的思想重力和济养,也不可能像五条人那样俯拾即是。于是,当阿茂伸出手去拍许知远的肩并安慰他说“你也很酷,很不错”时,那刻的许知远近乎有一种悲戚。
虽然当许知远从这种类似小镇远游中离开,回到自己的生活,这种悲戚会迅速沉于心底,他也依旧会去书本和新闻中寻找可能培育某种思想的养料,但这种状态,无疑已经是许知远的一种瓶颈了吧。
之所以还会关注他,是觉得,于创业他终没有变成罗振宇那样,于写作也没有变成吴晓波那样,于娱乐也没有变成马东那样,或许他始终还是有点理想吧,甚至这种理想都不是他的某种决心,而是他的本性。就是想一直生活在思想的田野里。
对这个国家真实的旁观和对生活的旅客式寄居,使思想似乎少一种真正有力量和睿利的深入,于是许知远学习探戈,意在探寻亲密感。如果他真正在意的是思想的收获,那种这种亲密感与其说是对人与人亲密感的获得和拥有,不如说是对这个国度与其文明的真正以诚意去注视的亲密感。
这种瓶颈的无力感还在于,对于此时此刻的这个时代,这个世界,这个国家,究竟是应该彻底抛弃以前的观念,把这个国家和这个文明看作一个整体,还是只选择文明而坚持对另一种道路报着希望。这种选择和困顿,甚至不只是个人的思想判断问题,还是一种勇气。因为选择勇气代表着失去由某些同伴构成的一个“场”。于是就在停滞的思想里苟且着,在苟且里等待着。等待某种狂喜或变动的自然到来。
许知远困惑地问(或许他有自己的答案)仁科,为什么人们就突然那么喜欢你们了呢。哲学家兼行为艺术家的仁科,给他演绎了一下,把墨镜戴上,再讲到那种太阳光耀之下把墨镜摘掉的冲击感。2020的疫情是否真的有力量影响到中美的最后结果是未可知的,但一个巨大的影响是确实使中国在思想方面回血回满,人们从之前被西方中心论精神殖民和精神压迫中醒悟过来,而在夏天出现在人们眼中的五条人,以其最本土化的气质,让人们回归的精神找到了依托,原来自己的社会和文明也是亲切和可爱的。逐渐摆脱了“中国的,就是落后的”和“爱国有罪”的深度自卑,用三体的话说,就是摘得了思想的钢印吧。亦如罗翔对自己爆红的解释,是对当下民众内心对公平和正义的期待的回响一样。
仁科还给许知远讲了两个有趣的理论,苹果理论和血缘理论。苹果理论是,社会规则和制度之类是那个被塑造出来的完美苹果,一个国家和社会,需要一个完美苹果作为标准,但它的周围也有许多不完美的苹果,这些不完美的苹果各有各的好并按自己的轨道运行着,不必因为那个完美苹果是个压迫,非要打掉它,自己这个苹果的好,并不一定非要反叛那个苹果。或许正因如此,无论规则如何变,五条人都能以自己的音乐讲述他们看到的某种真实和真理,并因为与生活捆绑而穿越时代。
血缘理论是说每个人都来自自己的祖先,一直往上推,人就来自最初那个单细胞。一个用40亿年进化来的自己,不只是当下的自己,仁科说,他除了这个自己,还有一个纵深的自己。于是,那个个人化的、自由的、权利的自己无法仅由时代凭空给予,还需要来自文明纵深和现实人伦场域的共同构建,理论和科学构建的完美框架或许只是空中楼阁。人更多是在“父亲的儿子和儿子的父亲”的叙事中,世代所有人的这种叙事所构成的正是这个几千年来人们“背靠大树好乘凉”和“破茧重生”的古老的文明。而五条人音乐的特点就是,与生活融为一体。
如果说许知远真正的有什么瓶颈,那仁科的这两个有趣的理论不正是对症下药吗。而仁科也不愧是哲学家仁科,墨镜、苹果、血缘三个简单的理论,就把纵向、横向和转折讲清楚了。
许知远称五条人是真正的庶民文化,可当下已经没有庶民了,全是大众,故而珍贵。而与庶民相对应的是精英,许知远如果真的以智识为业,那他的瓶颈或许就是精英的场域真空吧。
这期节目中的许知远不似工作状态,更像一次小镇之游,或是流浪,似乎是为了寻找一点某种情感的骚扰(触动)吧,或是完全不报希望的随意。夜晚之后,他和仁科在灯光疏离的广场上盘腿而坐,喝酒闲聊,如同少年伙伴的重聚,那么自由和真切,不知他找到了五条人身上那种生活的“感觉”了没有。而在他心里,也不知所期待的“狂喜”和几个小时后会到来的天明哪个会离他更近。
(许知远及五季十三邀的粉丝。。希望有机会再说“许知远的意义”~)
如果你失去一个世界,不要感到悲伤,因为这并不重要;
如果你得到一个世界,不要感到高兴,因为这并不重要;
痛苦、欢乐、获得、失去都是过眼云烟,都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因为这些都不重要。
——安瓦里安瓦里(约1126—1189):波斯文学中最伟大的颂诗者之一。《苏哈里》
提要:本文共6987字,且理论性较强,不是一篇易读的文章,在此先感谢愿意点开这篇文章的各位。另外,为了避免敏感词,本文中很多内容都选择用英文、谐音和图片的形式呈现。罗翔老师的谦逊一直为人称誉,但他的谦逊不仅是一个品格问题,还是一个思想信条问题。三条德尔斐神谕共同组建了罗翔老师的思想体系,是罗翔老师的行动信条。在一个价值多元的后communism时代里,我们不应该企图建构一种道德的绝对真理,而应该“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然后接受它的事与愿违”,在行动中,所有矛盾和冲突都会产生它独特的正确答案。
关键词:德尔斐神谕 自发秩序 有限理性 程序正义 价值多元
看罗翔这期之前,我储存了很多期待。我期待通过看一期节目就能收获到丰沛的知识感,期待这期的对话会和一年前项飚那期一样有创造性,那些新奇的概念曾经让我在一年之前奋笔疾书了整晚,比如“附近”,比如“密涅瓦的猫头鹰”,比如“当日落之时,思想升起”。但看完之后,我在一个意义上失望了。整整一个小时的节目,节奏是缓慢的。有沉默,但却不是以往许知远与马东、李诞冲撞之后的沉默,那种沉默仿佛凝结在半空中,是节目的看点,也惹人深思;而这一期的沉默,你却能看出他俩真的“没啥可聊的”,偶尔我还会担心许知远的提问进行不下去。可在另一个意义上,我又是有收获的,我发现我不应要求每期节目的风格都和项飚那期节目一样,这期节目的节奏,是悠长的。除了归功于节目组精准的配乐选择,还因为罗翔。他身高接近一米九,是十三邀那么多期节目以来第一个比许知远高的嘉宾,但他的背总是微驼的,象征着他的谦逊。
可罗翔的谦逊来自哪里?从头到尾看完这一个小时,观众应该都能发现,他的谦逊源于他作为一个法律人独有的界限感。这份界限感在节目中表现得特别明显:法律人既要用法律对正府的权力有所限制,也要对民众的激情有所限制,还要对作为限制本身的法律有所限制。而最重要的,是认识到自己作为一个人的限制,在约束别人之前,懂得先约束自己的权力、激情和理性。由此罗翔说,法律人应该是城邦的“双向牛虻”,一个永远在哪里都应该是一个不合时宜者,都应该要刺痛别人,甚至先刺痛自己来使自己警醒的人。不仅如此,还要限制自己对自己的限制而产生的个人崇高感。第二季许知远采访李诞时,说自己最为之感动的是那些壮丽的、崇高的东西,但依罗翔的看法,这份崇高感也是要自我约束的。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期节目不疾不徐、不咸不淡的节奏就是罗翔导致的,因为他是那么一个自省而温和的人,讲话的语速不快不慢,被问到一时想不出答案的问题,就嘟起嘴想一下,再慢慢跟你说,这份可爱打动了许多人。
但除此之外,我认为罗翔的谦逊,还源于他对节目中讲的著名思想家 Friedrich·August·von· Hayek(简称F.A.Hayek)提出的“有限理性”和“自发秩序”等法治思想的信奉,这一点是我在耐心地二刷和查阅众多论文之后发现的。我认为这一期十三邀的剪辑看似缓慢,但内里是有逻辑的,散落在节目各处的格言和话语共同拼凑出了罗翔的思想体系(起码就从这期节目来看)。实话说,罗翔老师在节目中提到这位思想家时,我着实为他捏了一把汗。在如今这个站“队”不站“对”,理性讨论随时可能被上纲上线,任何讨论都被缩窄到爱国与否这个二元语境里的舆论空间里,如此暴露自己的立场是一件危险的事。
在我们开始长篇累牍的讨论之前,让我们先记住罗翔老师在节目里提到F.A.Hayek的那本书,《The road to serfdom》,这本书是本节目的题眼。然后我们再记住两对概念,分别是“人造秩序”和罗翔老师提的“自发秩序”,“建构理性”和罗翔老师提的“有限理性”。最后温习一下三条德尔斐神谕,因为它们都是组成罗翔老师思想体系的三个重要部分:
1. 认识你自己。
2. 妄立誓则祸近。
3. 凡事勿过度。
准确地说,罗翔老师的思想真正的起点不是“认识你自己”,而是通过认识自己得出的一个结果“承认自己的无知”。人的理性之有限,罗老师在节目中屡屡提到,古往今来的先哲也屡屡提到,如苏格拉底“我知道自己几乎一无所知,对这一点也几乎不知道”,如维柯的“人并不能理智地胜任一切”,而这也正是F.A.Hayek思想的认识论前提。
需要明白的是,罗翔和许知远的谈话是发生在后communism社会语境中的。曾经有那么一个时期,我们相信这个社会的主要矛盾是生产资料的私有制和生产的社会化,这一矛盾会导致周期性的经济危机,使越来越多的人贫困潦倒、颠沛流离。因此我们取消了私有制,把所有财产收归国有,财产的分配和流通由郭嘉统一进行,并认为,因为郭嘉能够更全面地掌握关于这个社会的全体知识,所以郭嘉的计划能够避免市场失灵,这样一种科学的规划能够使我们通往的美好的乌托邦。但在实践中,这一美好的许诺却发生了变异,造成了更大的灾难。
F.A.Hayek指出,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因为知识是有限的(有限理性),而不是整体性的(建构理性)。不存在一种关于社会的完整知识,只要郭嘉掌握了这种知识,就可以通过计划带领我们走向美好社会。知识本身是分散在不同的个人那里的,每个人都只拥有有限的知识。不仅如此,知识还是主观的,因此每个人拥有的知识可能是相互矛盾的。比如,一个卖鞋的商人来到一个岛屿准备卖鞋,但他后来发现这个岛屿上住的都是不穿鞋的原始人,最后他蔫着头走了;另一个卖鞋的商人也来到了这个岛屿,但他却拥有与前一个商人截然不同的想法:“这里的人都不穿鞋,不就是一个全新的市场吗?!”于是我们发现,哪怕我们都有一个同样的知识和信息,你我却会有截然不同的解读,进而采取截然不同的行动。而在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要面对不同的环境,运用知识的条件也在瞬息万变,因此每个人的活动都是具体的,必须在一个个事件中生活。如果允许人们目田地追求他们的目标,那么这些分散在每个人处的知识就都会被有效调动起来,个人也会在追求理想的时候作出判断,承担风险,能力得到最大的提升。
那社会应该如何保障个体追求他们的目标呢?这就需要建立一个罗翔老师口中的法治正府了。法治正府,即对于公权来讲,“法无授权即禁止”只有法律没有规定,它就不能够使用权力;相反,对于私权来讲,“法无禁止皆可为”,人们可以大胆去做他们想做的,“每个人,只要他不违背正义的法律,就应允许他去按照他的方式去追求他的利益”【1】。如果这个国家能遵守这两条原则,统治这一个国家的就是法律,而不是统治者,这一国家就是真正的法治国家:“撇开所有技术细节不论,法治的意思就是指正府在一切行动中都受到事前规定并宣布的规则的约束——这种规则使得一个人有可能十分肯定地预见到当局在某一情况中会怎样使用它的强制权力——和根据对此的了解计划他自己的个人事务”【2】。换句话说,有了明确的法律,个体行动时就有了确定性,知道什么是自己不能做的,什么是能做的,之后就可以放开手建造他们的事业了。
那万一不同的个体在追求各自的目标时,目标之间发生冲突,互相打架怎么办?F.A.Hayek认为,这要依靠个体之间的不断努力加以协调,而不是依靠正府干预。“各个个人在特定情势下的自我调适, 将会导致整体性秩序”【3】。单纯看抽象论述很难理解,但在节目中,罗翔老师给出了例子。第一个例子是有限责任制度,原本美国的个人合伙制度中合伙人要承担无限责任,但在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慢慢发展出了有限责任合伙制度(Limited Partnership),之后“又出现了LLP,又出现了LLLP,它的基本思想就是市场经济的发展是有限的,法律制度只可能适应市场经济的需要,法律不可能超前,法律只可能滞后,人不可能计划出一切的东西”。第二个例子是1215年英国大宪章中“王权有限,法律至上”思想的萌芽,罗翔老师称,“这种思维在漫长的历史演进过程中,用自生自发秩序来说,它会有一种竞争化的优势”。这些秩序并非是少数人甚至一人的天才计划,它是是数百代人努力获致的成就。
程序正义是结果正义的保障,实现崇高的目标,不代表可以采取罪恶的手段。不仅在节目中,罗翔在他的厚大讲课视频也屡次强调,目标的正确不代表手段的正确,邪恶的种子开不出美丽的花。无论是实现社会上的乌托邦,还是实现日常人际纠纷之债的正义,都需要程序的支持和保障,否则滥觞的道德激情将会产生更大的不正义。我们经常给“正义”奉献了太多溢美之词,但它原本只是一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动物性激情,随时有可能转变成另一种暴力。
在众声喧哗的互联网时代,让人“社会性死亡”的成本太低,只要谙熟社交媒体传播规律再辅以幼稚的正义感,随时可以呼唤出海啸般的舆论把人拍死在沙滩上。程序正义经常被诟病是一种伪正义,与民众普通的道德感情不符,常见的理由是程序只是人的主观产物,在实践过程中常常变成权势者逃避惩罚的借口。可程序的“立法者不是一个人,而是由很多人组成的机关”【5】,这就使得制定的程序本身就已混杂了多人的意志,是众人意志之体现。又因为“当一个历史事件或一部作品被创造完成之后,创作者便同时失去了他对作品意义的占有权”【6】,所以程序一经制定,它就是一种客观存在,与立法者的原意产生距离。如罗翔在节目中说,个人的同态复仇会导致“冤冤相报”,相比之下,程序就更具有确定性和客观性,因此通过程序实现的正义是更可欲的,因此哪怕目标是高尚的,也要用合法的手段去实现。
经过几千字的分析,我们终于来到了尽头。此时,我们再回头看刚开始的三条德尔斐神谕,我们就不难看懂他们之间的关联了:
分析了一大堆理论,我们重新讲讲罗翔老师这个人吧。
罗翔老师的谦逊,源自于他对他的法治思想的“确信”,他的谦逊不仅是一个品格问题,还是一个思想信条问题。正是因为他相信F.A.Hayek思想,明白社会演化有其自身的逻辑,所以知道法律有限,人力更有限,才会在节目里说:“我们太有限了,我们只能做我们觉得是对的事情,然后接受他的事与愿违”。说起来简单,我们经常谈要“把学术作为一种生活方式”,但从思想到信念,从信念到行动,却是一个如此漫长的过程,以致于罗翔老师自己都感叹“最难的地方在于跨越想法和行动的鸿沟”。
虽然在现实生活中,我并不知道罗翔老师是否真是F.A.Hayek的信徒,这还需要进一步看他写的书籍和文章才能证实,也许他只是在节目播出时刚好在带学生读F.A.Hayek的书而已。但就从节目来看,他的话与F.A.Hayek的思想重合面却是相当大,并且是已将其法律思想与自己人生经验熔为一炉,把它真正作为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倘若你翻遍现有的所有大媒体对罗翔的采访,你一定会发现,“谦逊”是共同的关键词。新京报问他会不会担心失去名气,他引用莎士比亚的《麦克白》,说自己只是一个被暂时放到聚光灯下的普通人,人生像气球一样飘啊飘,但“如果断了线,你就会飘向天际,无影无踪,最后走向毁灭”;在南方周末的采访里谈到被攻击怎么办,他说“(微博)封就封呗,多大点事,跌入泥土里,就按尘埃的方式生活”;GQ报道对他的专访,直接以《罗翔:与虚荣心作战》为题,他自述“会从容地接受未来将要下场的命运”。
这份自谦,本质上不是收缩的、退后的,而是现实的、积极的。在节目里,制作人意味深长地放了一段罗翔与许知远谈家乡话的镜头,在罗翔的家乡话里,“昨天”是“差日”,不好的日子;“今天”是“艰日”,艰难的日子;“明天”是“良日”,良好的日子,一种未来的光明感油然而生。他说自己是个现实主义者,比起理想主义的浪漫,现实主义代表着一种谦卑的努力:不企求在地上建起上帝之城,但也不因此停止对良善的追求。
罗翔说: “我们只能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然后接受它的事与愿违”。这句话中,“接受它的事与愿违”是一个前提,“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才是重点。在一个价值多元的后现代社会,那种将所有价值都有序整合成一个整体的价值一元论已经不存在,人类的目标或者所持守的价值是多样的,它们之间经常无法兼容、不可公度,并且往往处于相互的敌对状态中。一个社会中会发生价值的冲突,即使在一个个体的内心里,也会发生价值的冲突。于是,在这些“绝对的宣称”(absolute claims)之间进行选择,就是无法逃避的人类状况【7】。我们的目标不再是建构一种道德的绝对真理,也不是借着混淆好坏、善恶去纵欲、毁灭,更不是佯装消极地去悲叹买醉。“何谓良好生活”这类问题,“不是哲学本身所能回答的,这一类问题只能通过反思着的生活得到回答。发现答案,或营造答案,这些都只能是个人生活和社会生活过程的结果”【8】。这意味着,你要从当下开始,挑起责任,开始行动;你要深入到你自身之中,了解你真正相信的是什么,并为自己相信的东西做点儿什么,这样,在与他人的对话、冲突中,你们都会变得越来越实在;在你的行动中,所有的矛盾和冲突都会产生出它独特的正确答案。
最后,用罗翔老师的话作结:
“在那么多引起关注的公共事件里,我们的每一次愤怒都在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存在正义。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正义,你凭什么愤怒呢?只是,我们不要幻想在这个世界建立人间天堂,我们虽然画不出一个完美的圆,但这并不代表完美的圆不存在。”
——罗翔《圆圈正义》
附:
好像《十三邀》与我一直都有特别的缘分。一年前看完项飚那一集,激动的睡不着觉,怕早上起来才写灵感会消失,就通宵写了《当日落之时,思想升起》(//www.douban.com/doubanapp/dispatch/review/12068114?dt_dapp=1)。因为这篇文章,收获了很多赞誉,在豆瓣里粉丝渐渐的也多了起来。那时候摘取了文章里的内容在十三邀公众号推送下评论,获得了赠书,半年前收到了,还获得了吴琦老师的签名,于是又写了一篇日记《书要读的好的日子》(//www.douban.com/doubanapp/dispatch?uri=/note/759000012/&dt_dapp=1)。一个月前,《十三邀》新书发布,出版社的编辑在浏览豆瓣评论时看到我的项飚的剧评,加上了我的微信,送了我一本书,问我:是否愿意写十三邀的书评?当时情绪很低落很低落,看到这个消息真的是“狂喜”,同时更是惶恐。书评与书籍之间有独特的磁性和张力,严格意义上,一篇好的书评并不低于一本书,那我的文笔是否能支起十三邀这四本书?我有什么资格写呢?......罢了罢了,还是先不提了,没准写不好,没准还没机会写呢。
就在前几天,十三邀第五季更新了。按照往前的节奏,我临近期末考,本来是没有时间写的,但今年因为疫情学校提前结课了,空出了接近两周的时间,又能让我有时间耐心地观看、琢磨和下笔。结果,写这篇文章,加上修改和投稿,前前后后加起来花了我20多个小时,腰背都写得僵硬了。不断地重看、截图、查论文、翻阅书籍,与朋友交谈整理想法,就有了这篇文章。一年之前写项飚那期的评论,那时候我的感情是真挚的,思想却是浪漫的,对乌托邦有很多完美的想象,对当下有很多不切实际的不满,我在用一种戏剧性的、符号性的语言去批评现实,却不提出建设方案。为此那篇文章还成了朋友吐槽我的槽点。一年之后写罗翔这期的评论,感情没那么激烈,却更现实了。可能是因为我的强行附会,罗翔老师这期节目也与我当下很多想法暗合,比如预告片中提到的对绩点的追逐,比如如何面对外界的指责。如果连他都觉得自己德不配位,那我又有什么理由纠缠在功利得失、人际琐碎中呢?踏踏实实做好要做的事,该来的都会来,不属于你的也不必执着。
一直以来,《十三邀》都因它在当下访谈节目中独特的智识性而突出,它最初是以“偏见”这一粗暴的方式切入舆论场的,格格不入是它的座右铭。尴尬的沉默、隐忍的对抗、不合礼仪的诘问,一开始是《十三邀》的看点,只是四季过去,这一风格也慢慢变得重复,显得有些故作深沉。比起学术化的提问,我更希望看到的,并且欣喜地发现许知远在做的,是他融入被采访对象的生活,更深入地走入人间烟火之中。就像新的开场白说的,我们这个对立日益严重的时代,需要“亲密”,需要“邻人之爱”。孤独滋生封闭,封闭产生对立,但我们并不是一个个这样的原子,我们生来就活在共同体的故事之中,是连接和叙事赋予我们身上绵延的生命质感。2020年很糟糕,但比这糟糕的年份多了去了,而如果我们彼此支撑,我们将更加勇敢。
祝十三邀越来越好。
参考文献:
【1】【英】亚当·斯密:《国富论》,郭大力等译,三联书店2009年版,第121页。
【2】Friedrich August von Hayek. The road to serfdom,p94
【3】Friedrich August von Hayek. The constitution of liberty.the first volume,p22
【4】徐 旭. A review of Hayek’s view on planned ecocomy,a case of <The road to serfdom>【J】,内蒙古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2):41-44
【5】张明楷:《刑法格言的展开》,北京大学出版社第三版,第11页
【6】刘海刚:《意义哲学纲要》,中国编译出版社1998年版,第65页
【7】Isaiah Berlin, Two Concepts of Liberty,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58, p.54.
【8】【英】B·威廉斯.《伦理学与哲学的限度》,商务印书馆,第240页
【郝蕾其人】 郝蕾这一期十三邀,看完后心情有点复杂。以至于我回头看了两遍。 郝蕾在镜头的表现和内容,就像是我跟朋友日常的对谈。 现在想想,也是五年前经常出现的场景了。 对生命和社会的迷思,我们有那么点小本领,想沉到谷底看透问题。好像也有那么点看透本质的天赋,有那么一点勇气,知道了什么。 但是…… 沉到谷底,自以为是尽头。才晓得尽头刚刚开始,路那么长。 这一期,郝蕾太真实,真实地把自己抛向这个世界,生猛而激烈,理智又疏离。能量密度很大。 天蝎座的郝蕾,时刻在镜头前闪耀着犀利而冷峻的眼神,虽然她是微微笑着的,有时还展现出东北大妞的不羁洒脱,吃面条的呲噜噜的豪放。谈起偶像木村拓哉时的星星眼,索要礼物时的大大咧咧。 但是无时无刻,她都在角落里用真实的底色审视着你,闪着冷光,刺透着人性中的虚伪,警惕而后漂移。 相对于处女座无时无刻地分析和拆解现实,天蝎座用整体的感知去拥抱世界。 这被许知远称为本能。 这个世界的黑暗,被大多数人隐藏在谷底,但天蝎那里,是如此的清晰而直接。 所以,大多数人用追逐娱乐的方式去逃避和遮盖痛苦,打游戏、追星、娱乐、美食,很容易就被遮盖住了。但,在郝蕾的眼中,是活的很表面。 她直接的面对它(痛苦),不惜冲撞受伤,破碎流泪。然后冷眼旁观,说,每个人流泪都是在自怨自艾。 每一次,她都把自己毫无保留的摔向谷底,一次次的破碎,一次次的愈合寻求真相。 别问我为什么这么了解?因为我的上升星座也是天蝎。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凤凰涅槃?这才是天蝎的终点,重生。 到这一期,突然发觉许知远也真是有天赋的采访者。他知道自己的问题,也能在漫不经心间展示一种真相。 许说,“我本来是本能挺强的一个人,但这些东西都被知识给盖住了,给压抑了” “我挺羡慕你的那种直觉的” “我崇拜那些知识,但,那些东西把我压在那个地方去了。” “思考过多。 其实思考过多,也没有想的更深,只在那打转而已。” “我最近老有一种感觉,理工科,去北大读书,然后整个教育链条使你特别安然的进入一个现代世界的话语系统。” “可能我们一开始就被驯服了,你说怎么才能完成一个自我的救赎呢?” 郝蕾,此时,无厘头的抛出一个问题。 “你觉得什么是痛苦?” 太精彩了。因为她了解,知识属于头脑,而真相源于感知。 只有感知才能不断地抵达真相,完成救赎。最痛苦的就是最幸福的,最沉重的就是最轻盈的,只在一瞬间的切换和淬炼。 不经历,不可得。不过,大多数人的脚停在了第一步。 许也够坦诚。他说,“我好像活在生活的表层。尽管我一直在寻找深刻,但我活的很浅。也许,有一个契机,会把我拉到底层。” 郝蕾在节目的最后,喝了,哭了,无奈了。 强大的理智破碎了,又想把真实的自我袒露给世界。被许贴心的包住了。 郝蕾接下来会明白吧,真实不是武器,也不是财富,也不是隔离世界的玻璃。 真实也会碎掉。 原以为虚假的一切才会真切的共舞,世界的真相才会向你涌来。
我们处在一个无真相,无共识,没有确定性的一个时代,这个时代它的危机和别的时代不完全一样,它现在让人恐惧,让人不安,我最不安的是,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这是过去很罕见的。所以我自己给自己定了一个,第一个观察,另外一个需要等待,特别需要耐心,但是还是要有一个坚守,不能一片混乱就跟着大家走,需要继承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另一个传统,就是司马迁传统,我给自己定的位是,给站在边缘位置上,关心和讨论中心问题。
我这一生犯得最大的罪孽,就是亲手烧掉自己父亲的照片。
临终时母亲说道,我这一辈子总算没有连累你们。
我的性格一般比较软弱,但是我所遇到的女性,都有一种内在的坚强。
人完全没有现实目标,只有理想目标你很难坚持,必须有一个现实可以实现,然后你有一种成功感,然后就获得这种意义,有一种成功感,有一种意义感,你才能够活下去,但另一方面只是现实国,没有理想国,你也可能最后就被它吞没了,被现实吞没了。
人不能世故,但必须懂世故,对这个中国的社会,就会有一个理解。
尽可能去说真话,但有时候真话不能说的时候,你只有说假话,但是说假话也得有底线,第一个,你必须分清是非,认识到我说假话是错误的,第二条,你必须是被迫的,你不能是主动的,第三条,说假话的后果自己承担,不能因为你说假话去伤害他人。
我不赞成把苦难理想化,苦难就是苦难,面对苦难一般有两种态度,一个态度被压垮,另外一种极力忘却,而我选择将苦难转换为精神资源。
我们这一代,50年代这一批人,有一种非常强烈的追求,追求一种纯粹的完美的那样一种社会,包括人的心灵世界都是纯粹完美的那种理想主义的东西,我就觉得知识分子有这样一种天性,就是我希望追求一种理想的社会,但是我现在的思想和原来的思想区别就在于,原来我认为它真的能实现,现在我就很非常清楚的认识到,这些东西是一个彼岸的关怀,我们可以接近它,但是永远也达不到,我就站在这样的立场上,一个理想主义的彼岸的关怀,来对此岸保持我的清醒头脑,和保持自我的批判,但是我清醒的知道,我甚至得出结论,任何一个社会进步,都同时带来新的压迫,但是彼岸的关怀是非常重要的,它的作用就是说,它可以照亮此岸。
你们想过没有,到我这个年龄,这未来四五十年,你们会遇到什么,首先第一步找到自己的命题,然后你来思考面对这些问题,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你感到困惑,这反而是一件好事,怕的是说,这挺好啊,我就这样了,你现在感到困惑,正好是一个契机,最后每一代人都要找到自己的问题,然后自己怎么去面对,然后自己处理,前代人各种声音就可以作为你的参考,另外现在年轻人确实有机会听到另外一种声音,总会产生一些有独立思考的人。
【20210122补充一个回应。】
乐夏后我一直喊,许知远啥时候请五条人去十三邀啊。上个月终于见着了成片。遗憾的,先前五条人向太多的媒体叙述他们的成长轨迹,已经很难有信息是exclusive在十三邀中表达了。但仁科和阿茂还是向许知远表达了极大的热情,大概他们是把许当富有知识的人,至少是采访过他们的最有知识的媒体人。但是许的态度就有些暧昧了,一方面他把仁科阿茂当成一类倾吐欲极强的城郊艺术青年,他们有一定的艺术领域的偏好,但还未建立起坚固的世界观或完整的知识图谱,但偏偏拉着你说不停因为你是他们生活中难得出现的一类可以交流的新鲜人。另一方面,许知远也得直面五条人的红,适当地表现一种媒体采访者的仰视。但他很难撇开自己的社会经验——这样的流行乐队我看多了——直到五条人不按常理出牌(花絮中看到五条人在现场把许知远喊上舞台),他才表现出一些羞赧和慌张。这种羞赧在他采访黑木瞳和吉冈里帆时也有清晰的流露,前者是他的少年性幻想对象,后者代表了标准的受经纪公司规训的日本年轻女艺人的待人接物(和恰到好处的关心与惊叹)。 总之,许知远并没有把五条人当作在智识上可与自己匹配的受访人处理。但他又不得不表现出尊重市场尊重受众情绪的姿态。 如果你同我一样,看了多季十三邀(游),也能体会出来他在对待姜文这批人,对待黑木瞳吉冈里帆这批人,和对待五条人之间幽微的情绪上的不同。在之前采访姜文和冯小刚,乃至王健时候,他体现的身体姿态,话语表情,甚至运镜都是后学末进谦卑对前辈大佬的,他关注的却不是对方的智识,而是对方的阅历与江湖地位。也就是说,当受访者地位比许知远高,对方的粗俗与愚蠢,可以认为是天真。受访者地位比较市民,即使他有文艺的面向,那也只是爱好者的玩票,不成体系。可见,许知远待人的标准是游离的,是模糊不定的,甚至可以说是极其市侩的。 当然,最聪明的是金承志。他丝毫不接许知远的抽象的涉及精神领域的任何问题,装疯卖傻,以露出一口白牙一笑来回应许知远的冒犯式提问。许不禁在视频的内部讨论环节哀叹,没法做这个人物。 ============
20210122补充:
淡淡的天边月:
我没看出任何问题。节目最开始都说了,他和五条人没火之前就认识了,说个不好听的,五条人大部分粉丝还没许知远认识的早,人家关系一直都挺好的。到你这里怎么就变成俯视了? 五条人是个很好的乐队,也是我第二季唯一喜欢的一个乐队。我听他们的歌,可以让我最大程度的放松。所以我很喜欢他们,就和这期节目一样。许知远在节目已经提到很多关于世界观,等等抽象问题。你想想平时仁科什么时候主动会说这些?请问刻意的制造看似有“深度”的话题,是五条人想要的吗?
我觉得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潜意识里已经把“许知远形式”摆到了“五条人形式”的上面,所以你觉得许知远没有大谈那些自己舒适区里东西的时候就在向下兼容。我觉得其实五条人和许知远都不在乎。
答复:
1. 片中说,许知远在乐夏前一年(2019年)认识五条人,原话是朋友邀请五条人到上海演出。但片中许知远并未说明他们之间是否熟稔,我也没有看到许知远在2019年到2020年乐夏之间其他任何场合(文字或现场)提到过五条人。目前我没找到证据可以来证明你这句“人家关系一直都挺好的”。他甚至会记忆恍惚以为仁科读过美术类大学。
2. 我在文中已经叙述了片中的场景,仁科提及这些精神生活之后,许知远的态度并不是热衷,我判断是许知远对仁科说的几个人物没有那么熟悉,比如灰野敬二和考里斯马基,他的趣味不在这方面,所以他很难共情,接不上话。
3. 片中有一些许知远和仁科走在村子里的镜头,仁科都是侧身略躬身向许知远说话,而许知远都是正面直向前,脚步不停。而许知远对五条人的评价也颇值得玩味,片子起始,他对五条人的评价是“庶人的自信”(或是“自信的庶人”)。片中,他与阿茂的对话,说自己“特别想当过野孩子的生活”“太正常的青年时期”“你们特别难得”。
4. 我部分承认你说的这个观点有道理,“五条人和许知远都不在乎”。但要补充的是,五条人是五条人的不在乎,许知远是许知远的不在乎。而并不是五条人会丝毫不在乎我在文中点出的许知远这种姿态(如果五条人看成片,如果五条人也看了以前的十三邀,以他们的敏感程度,必然能解读出一些东西)。 五条人的不在乎是他们并不在乎倏然而红会对生活和艺术有实质性的“破坏”,当许知远不断问及这个话题是,仁科配合地说了一个比喻,“内心放烟花”,接着补了一句,“满意了吗”。阿茂在河边回答这个问题时候说,对创作没什么影响,我们的创作来自周遭的生活。
5. 为了回复你,我回看了整个片子,又部分地看了他与陈嘉映和王健的访谈,我更加笃信文中的判断,许知远的身体语言、投入程度、访谈方式,以及摄影师的运镜,都在说明,许知远不认为这是同艺术家的访谈。他没有准备恰当的话题来让五条人解析自己的作品和演出与时代的关系,也没有试图通过更加诚恳的角度和热忱来让五条人表现他们的音乐魅力(只有一场演出的镜头和歌迷夜宵时候的表白)。而王健那次,他有王健音乐上的成长、现场表演、教学等多方面的角度。许知远是真的只把五条人当作爆红的流行偶像在处理。这是对五条人的矮化,也是对仁科磅礴而敏感的内心的隔靴搔痒式传达。
6. 许知远现在的采访经常陷入两种模式,一种是,对成名已久的大家,他反复不断地问受访者对当前人们不重视精神而沉溺于速朽的声光电这种日常的感受,他潜意识里希望受访者传达一种当前礼崩乐坏的感慨。另一种,对迅速蹿红的流行偶像(李诞、罗翔、五条人、金承志等),他预设受访者内心对迅速蹿红的惶恐(文学性地说是一种德不配位的内疚)。这两种模式不断反复重现,说明许知远的知识结构尚处在“冲击-回应”模式盛行的年代,也说明主创团队犯懒。
十三邀开播以来,许知远对谈的电影圈的人比例很高,这期是郝蕾,传说中十分个性的一个人。
少年成名,很长一段时间绯闻多作品少,近两年又慢慢进入大众视野。她给小编印象中最深的还是孟京辉的话剧《恋爱的犀牛》中明明,那个神经质的女孩。
这期访谈没怎么记住郝蕾的话,脑子里留下的其实更多的是对比,许知远和俞飞鸿,姚晨,陈冲的对谈,变化的是许知远,整期节目都很安全,郝蕾的个性被包裹得很严实,没有什么话题是可以继续说下去的,每每都是戛然而止,心领神会。
有点怀念当初和俞飞鸿对话的许知远,他很礼貌,只是好奇心重,作为一个不间断恋爱的人,他不掩饰自己对美丽知性女性的态度,你这么美,怎么会单身?他也不掩饰自己不认同俞飞鸿的回答,下意识地想去寻找和揭开可能的掩饰,举手投足透着求真的意图。
那时的他,确实有几分傲慢,只有在某些长者和自己认同的人面前才会自动转为温顺。
而现在的许知远,有着一种远观者的客气,越来越会谈话和问问题,倾听的技能水准大涨,就是似乎没有什么好奇心了。
十三邀走到今时今日,也慢慢呈现出一些小小的惯性,而这些细微的力量越来越强,它们似乎是从许知远身上新长出来的一些新态度和表达方式,靠近体面精致和礼貌,偏见越来越接近包容,这是怎样的一种改变?
有个小困惑,节选的短视频对完整版视频存在变形干扰,有些气场被消弭了,态度和情绪,以及某些信息的传递,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错位。
短视频也许可以对一些语言的总结,也许可以节约观看者的时间,也许可以适应复杂的观看环境,同时这些真的在干扰和不同程度扭曲完整视频的观感。
很多人说法学教授不能流量化,我表示抖音上法律半吊子的普法简直是误导人。不要再让劣币驱逐良币了
我们活的那么拧巴 不就是因为心中理想主义的那团火还没有熄灭么
许知远老师能不能匀一点头发给罗老师,不然给我也行
郝蕾这期,第一次感受到了许知远的笨拙和温柔。
许知远说自己按部就班,喜欢和羡慕五条人的“打破”,阿茂抱了抱他说他现在也很酷时候;仁科说自己喜欢钢琴,想要一架好的钢琴,却没有考虑要不要有一个房子放它的时候,我的眼泪就控制不住了……自由和有趣的灵魂啊
看了第一期罗翔老师,所以仅评价第一期。因为我本人也是法学生,所以对罗老师讲的许多点存在共鸣,确实法学界存在故步自封、自诩精英化由来已久,在回应时代课题时常常高冷的缺位,导致法学生也有一种自傲的倾向,这时候罗翔老师所体现的始终自省、清醒与谦卑就尤其难能可贵,他提供的一种接受不完美但始终追求至臻至美的思路也许能让我们的理想主义与现实暂时和解,去相信“我们画不出那个完美的圆,但它是存在的”。
仁科,十三邀史上靠许知远最近的嘉宾。
在这里,罗翔老师露出了胆怯的一面,露出了学术的一面,却依旧保持冷静。“在人类所有的美德中,勇敢是最稀缺的。”“一个人真正能影响的人其实很少很少,很多人所谓的被你影响只是片刻的感动,最后还是投入到自己以前的生活。”“我们都认为自己相信的东西代表了未来的方向,后来发现我们相信的东西是如此的边缘。”
郝蕾这集太破防了。“老许,我还想说更多细节。”“我们私下聊。”许知远这一句,犹如卫生员及时按住了一个战士向外喷涌的血浆,拢住了理智溃堤后漫出的当年那个小女孩痛苦的灵魂碎片。
罗翔如此通透,又能时刻自省,这种态度令人感佩。罗翔是精英文化的代表,五条人是庶民文化的代表。罗翔是在既有的规则和秩序之下引导民众,五条人则是希图逃开规则,凭借“出神”迎接新鲜感,做出更加自由的音乐,达成更高的成就。两者都是如此有趣的人,罗翔看自己的讲课小视频,也能连刷一个多小时;而五条人为了看起来像知识分子,会在炎炎夏日坚持不脱下那件刚买的西装。都是非常有趣的灵魂啊。这两个人能在2020大火,是网民之福。
罗翔把这节目带到新的高度,比之前的几个哲学家表述得更直接和真诚
罗翔老师对规则法治的那段阐释真好,大众的朴素正义和道德观,其实不利于公共领域的思考。人的有限性这一段感触很深,其实我们都只是在自我表达,而不会对他人有太大的影响,片刻的感动只是观念上的认同。谈论抽象事物的对话,总是令人着迷。
还有什么比两个拧巴得的知识份子用长难句聊天更迷人的了呢
当许知远说到我们年轻时相信的东西,觉得这是未来的方向,现在才发现那是一件多么边缘的事情。罗翔沉默了,连续夹了几口菜。有那么几秒空气都凝固了。也许这几秒的沉默才是这个节目最好的注解。
其实我觉得这节目还是挺危险,不知道有一天会不会被管起来。虽然许老师态度看似和气(甚至有点扭捏猥琐),但是如果按照访谈的文本细节,节目其实充满了对时代的讽刺,批判,甚至谩骂。许到底还是个隐藏的摇滚青年。
好看的。徐皓峰跟他真誠地講了那麼多,許知遠的反應卻是,「釋迦摩尼本來是個導演是吧?」,他完蛋了,沒有慧根,所以看多少書都會痛苦和困惑
许知远本身的发问一般 但罗翔老师说的太好 尤其是对法治制约权利那一段 包括对司法程序的解释 获益良多五条人这期就显示出了许知远的弊端 仁科和阿茂虽然能聊 但是缺少一些深层次的发问就让五条人变得不知道聊什么好 其实深挖五条人你会发现很有意思的东西 说的不好听 许知远有点装逼了
罗翔这期对谈的内容,如同他的法考讲座一样深入浅出,令人智识愉悦。两个90年代理想主义的遗民,面对新时代技术与规则的变化,作为公共知识分子和法学专家,本身却有许多他们深感困惑的事情无法解答,如同道德与法律的争辩一样,许多事情游走在正义与灰色地带本身就难以自洽。两人对谈中多少次的语焉不详、欲言又止,既是对时代更迭背景下的心照不宣,但更多是无可奈何。当法律照进现实,黑色、幽默、悲伤和荒诞似乎更贴近真实生活的原貌。
罗翔太有魅力了,太通透了,而且是那种不装逼不圆滑不露锋芒的君子风范,而不是李诞为代表的小人,那种通透却堕落,唯恐天下不乱浑水摸鱼赚钱混日子。道理说透了大家都明白,人都是有设定的,像苹果设定和华为设定其实是一种设定,有人看透了这个设定于是觉得一切都没有所谓,享乐赚钱搞娱乐,喝酒耍泼人间不值得,还有些人明知人生悲凉有局限,画不出完美的圆,却依旧相信完美的圆存在着。十三邀是个好节目,让我们看见各种各样的人,一打开就想一口气看完的好节目。
我太期待五条人了,看完觉得十三邀刻画的五条人未免过于“普通”,像贾樟柯电影里街上游荡无所事事的人。他们的音乐性是通过观众表达的,而面对一个标准的知识分子,五条人的知识性变成了日常生活的活思乱想和自我学习的野蛮生长。